第 4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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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0 章
過了幾日, 宮裏傳來消息，婺都主君病重，夏文衍思父親切, 惠帝決定派兵親自護送夏文衍回婺都, 臨出發前，要在宮裏為他舉行送行宴。
惠帝此次派了五萬大軍跟隨夏文衍, 絕不單單只是保護那麽簡單。
看來惠帝和皇後已經決定幫夏文衍奪權，然後把李蕊嫁給他, 這樣就能兩國交好, 從此以後免去許多麻煩, 說不定惠帝還打著讓婺都俯首稱臣的打算, 反正他們不會做賠本的買賣。
夏文衍也算是因禍得福, 本來是被婺都舍棄的質子, 此次回去卻能得到大彧的支持, 說不定真的有稱帝的可能, 但他一定是做出了相應的承諾, 待他稱帝，恐怕免不了得向大彧連年進貢, 事事以大彧為先，還得迎娶李蕊為後。
李蕊此舉雖然冒險，但若成了，她便前半生是公主，後半生是皇後, 手握權勢和富貴, 她既有野心也有膽識, 現在就看她運氣如何了。
鳳禾佩服李蕊的勇氣，卻並不覺得她此舉高明, 她以前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，現在也只不過是將命運寄托於夏文衍一人身上，都不是她自己做主宰。
送行宴前一日，李蕊忽然急召鳳禾入宮，似乎出了急事。
鳳禾入宮一看，李蕊面龐紅腫著，似乎還有起泡的跡象，就像燙傷了一樣，但若仔細看就能發現其實是被蟲子叮咬的。
李蕊一直想伸手去撓，旁邊的嬤嬤硬著頭皮不斷阻止她，她滿臉都是不悅和厭煩，地上有碎掉的瓷器，應該是她剛才發脾氣摔的。
“這是怎麽了？”鳳禾有些驚訝。
李蕊煩躁地皺著眉：“被蟲子叮的，那蟲子飛到我臉上，我輕輕一拍就變成這樣了。”
“什麽蟲子？”鳳禾詫異。
旁邊的嬤嬤躬身回答道：“太醫已經看過那蟲子了，說是翅隱蟲。”
鳳禾在書中見過關於這種蟲子的記載，不由皺了皺眉，這種蟲子很麻煩，破壞性極強，李蕊這臉恐怕一時半會好不了。
李蕊急切道：“你快幫我想想辦法，太醫說我的臉得一個月才能恢覆，我急著參加明日的送行宴，你能不能讓我一夜就恢覆原樣？”
鳳禾搖頭，“我會的是醫術，不是仙術，最少也得半個月。”
李蕊備受打擊，最後無奈嘆息一聲：“半個月總比一個月快些，你快給我看看，又痛又癢，太難受了，都怪那該死的蟲子。”
鳳禾命人準備藥膏，又命人去煮湯藥。
李蕊拿著鏡子看了看，懊惱的放下手裏的鏡子，“我這樣子可怎麽見人啊？父皇本來打算在明日的送行宴上給我和夏文衍把婚約定下來，如今我這副樣子，是絕不會出去見人的，訂婚一事只能推後了。”
鳳禾默默給她上藥，看來惠帝和皇後打算先在口頭上給他們定下婚約，不交換信物也不下旨意，如此一來，哪怕夏文衍回婺都奪權失敗，也能輕而易舉的廢除婚約，可若能成功，夏文衍就必須得履行約定，可以說是進可攻退可守。
夏文衍不知道是何想法，他似乎一直都沒得選。
那只蟲子……當真是巧合嗎？
鳳禾想著這些事，手上的動作不自覺重了些。
李蕊倒吸一口涼氣，“你慢點。”
鳳禾回了回神，不動聲色問：“怎麽弄傷的？”
李蕊心裏煩躁，手指輕輕碰了一下臉頰，疼得縮了一下，“夏文衍今天進宮，母後讓我陪他四處走走，非說讓我們增進感情，我嫌曬就帶他去湖心亭賞景，他舉著扇子非要給我遮陽，真是笨死了，誰知道那蟲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，反正就忽然落到我臉上。”
鳳禾眸色動了動，面上神色不變，垂目繼續給李蕊擦藥。
李蕊這段時間一直被關在宮裏，這兩天才解了禁，可能是太無聊了，對著鳳禾說個不停。
經過蹴鞠賽一事，她對鳳禾親近了不少，雖然不想承認鳳禾的好，還是自帶著一股驕傲勁，但每次見到鳳禾還是忍不住想多說說話。
鳳禾給她擦好藥膏，又看著她把湯藥喝了，等湯藥起效，她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，才離開玉心宮。
玉心宮門前，夏文衍負手站在的一棵大樹下，平時佝僂的脊背挺直起來，看起來竟然比太子都要高，也不知他平時是如何降低姿態，才能做到那般不引人註意。
鳳禾跟他不熟，沒想打招呼，低頭從旁邊走過去。
夏文衍轉過頭來，看到她忽然問：“三公主好些了麽？”
鳳禾停下腳步，看了看他，沒有情緒道：“好些了，已經睡了。”
夏文衍面無表情的盯著鳳禾，樹枝的陰影落在他臉上，斑斑駁駁，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，他好像總是如此，習慣性的低著頭，一般很難註意到他，也很少看到他有神色變化。
他似乎總是唯唯諾諾的那一張臉，可鳳禾現在才發現，他其實有一雙精明的眼睛，眼裏壓抑著情緒。
夏文衍倏然笑了一下，“我是質子，你是質女，在你來京之前，我本來以為你會過得比我慘。”
一個沒有依靠卻容貌清灩卓絕的女子來到京城，身陷囹圄，周圍都是豺狼虎豹，他以為她必然會落得一個淒涼的下場。
“我那時還暗中期盼著你可以分散走他們的註意力，那樣我的日子也許就能好過些。”夏文衍自嘲的笑了一下，“這種想法雖然很卑鄙，但被壓迫久了，那點卑鄙好像就不算什麽了。”
“可你竟然過得還不錯。”夏文衍神色莫測地盯著鳳禾，“我以為只要一直忍讓，他們就能放過我，後來看到你我才知道，我越是讓，他們越覺得我軟弱，只會越變本加厲的折磨我。”
鳳禾眼底清明看了他一會兒，淡聲問：“李蕊臉上的傷是你做的？”
“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發現了。”夏文衍眼中閃過一抹晦色，冷冷笑了一下，“她把我當棋子，又怎知她不是我的棋子。”
鳳禾微微吸了一口氣，心裏道了一聲果然，夏文衍就是在故意拖延訂婚，他不想娶李蕊。
他膽子也真是不小，竟然敢在宮裏弄傷李蕊。
可鳳禾想不通，他就算拖延得了一時，也拖延不了一世，何必呢？還是說他還有其他打算？
看來夏文衍此人陰沈又城府極深，他這些年在大彧一直委曲求全，恐怕是在伺機而動，李蕊與他的婚事結果如何還未可知。
鳳禾不想參與到他們這些事裏，沒有繼續問下去，只道：“你為何要跟我說這些？”
她與夏文衍平日連句話都不曾說過，他為何要在她面前坦露心扉？
鳳禾覺得莫名其妙。
夏文衍眼神晦暗，輕扯了下嘴角，“整個大彧，只有你我是同命相憐。”
鳳禾默默看了他一會兒，紅唇輕啟，“同命而已，不代表我們是同一種人。”
說來有些可笑，李蕊那個天之嬌女覺得跟她同命，夏文衍這個鄰國皇子也覺得跟她同命，可惜她不是他們，她也永遠不會成為他們。
夏文衍怔了一下。
鳳禾沒有再看他一眼，轉身離去。
送行宴如期舉行，鳳禾跟淩家兩位嫂子一同入宮，她來大彧已有半年之久，逐漸適應習慣了這裏的一切，再參加這樣的宮宴，連青古都不覺得稀奇了。
筵席上，惠帝和皇後坐在上首的位置，太子與瑞王相對而坐，李蕊和李嫻都沒有來赴宴，夏文衍身著錦衣華服坐在太子之下。
明日夏文衍就要啟程前往婺都，送行宴上惠帝和皇後一改往日的態度，表現的極為重視夏文衍，連太子都變了態度，對夏文衍禮讓有加，其他人當即見風使舵，對著夏文衍稱兄道弟，就好像這些年他們當真親如兄弟一般。
鳳禾著實佩服這些人，變臉就像翻書一樣快，還能裝的從容淡定，好像以前的那些侮辱輕視都不存在一樣。
夏文衍回婺都後，少不了要內鬥一番，究竟能不能稱帝，還要看他的本事。
大家本來以為經過隸王的死，惠帝和皇後會產生隔閡，卻沒想到兩人恩愛如初，惠帝待皇後依舊關懷備至，還親手給皇後倒了杯酒，可以說是體貼到了極點，在眾人面前給了皇後極大的榮光。
皇後總是笑盈盈的望著惠帝，無論什麽事都先征求惠帝的同意，就好像惠帝是她的天，她離了惠帝活不下去一樣，任誰被這樣一位風韻猶存的美人依賴著，都硬不下心腸。
鳳禾發現皇後待惠帝的態度總是恭敬中帶著親昵，拿捏的恰到好處，她沒有忘記惠帝是君，卻令惠帝覺得她是把他當夫君，帶著依賴的柔弱。
鳳禾淺笑，低頭飲茶，微微側過頭去，聽孫玉鳶小聲跟她說胭脂鋪最近生意越來越好了。
餘光看到淩見徹在飲酒，望著天上的月亮，不知在想什麽。
鳳禾擡頭看了看，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圓，澄澈明亮，在地面上灑下淡淡的月光。
可惜筵席這裏燈火重重，看不到地面上的月光，只能看到這些人的倒影，光怪陸離，有的像白兔，有的像野獸，混雜在一起，根本分不清哪個是白兔，哪個是野獸。
這場宴席平靜無波的結束了。
離開前，鳳禾註意到太子一直盯著她瞧，目光別有深意。
鳳禾回府後，綠雲已經將藥浴準備好了，她自從傷了腳腕，睡前就習慣泡藥浴。
她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，覺得通體舒暢，換上寢衣，躺到床上正想入睡，突然聽到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。
鳳禾披了件外衣，把房門打開，見淩見徹站在門外，眉眼間全是焦急之色。
“怎麽了？”
淩見徹呼吸急促，壓低聲音說：“跟我走一趟。”
鳳禾叫他神色肅穆，毫無遲疑的換了衣裳，跟著他走了出去。
兩人共乘一騎，在夜色裏一路疾馳。
淩見徹帶著她來了春月樓。
鳳禾驚了，擡頭看著牌匾，不可思議問：“你大半夜來找我，就是為了讓我陪你逛青樓？”
“……”淩見徹沒忍住，屈指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，“瞎想什麽呢。”
鳳禾懵懵懂懂的下了馬，跟他走進去。
春月樓裏美女如雲，個個花枝招展，走路時搖曳生姿，靡靡之音很是醉人。
鳳禾看花了眼，真真成了沒見過世面的小質女，看什麽都稀奇。
她慢吞吞的往前走，很想多看兩眼，她第一次進這種地方，簡直是看得眼花繚亂，這裏的姑娘好看、曲好聽，就是姑娘們穿的有些少，薄薄的紗裙能露出膚色，比她晚上睡覺穿的寢衣還薄，也不知道冷不冷。
鳳禾一直不肯邁步，走走停停，淩見徹一不留神，她就想往花魁身邊跑，最後淩見徹不得不捂住她眼睛，快步把她帶去了後院。
走出後門，淩見徹才松開她，神色無奈到了極點。
在鳳禾來京前，他就沒見過這樣的姑娘！
哪個女子來了青樓不是面紅耳赤，一眼都不敢多看，她倒好，恨不能把眼睛貼在那些男男女女身上，最好能再給他們號個脈！
鳳禾有些戀戀不舍，朝後面看了幾眼，見再看不到樓中的情況，才失望的收回目光，似嘆非嘆說：“那些姑娘真漂亮。”
淩見徹：“……”
“你帶我來這裏究竟是做什麽？”鳳禾心不在焉問，心裏還記掛著剛才看到的那些姑娘，想再回去看看，也不知道她們想不想買胭脂。
淩見徹帶著她快步往前走，來到後院一處幽靜的地方，“找你來看病。”
屋子裏燃著燭火，他推開門帶她走進去，一名女子坐在床邊，看到他們一下子就站了起來，目光灼灼地看著淩見徹，“你回來了？”
鳳禾吃了一驚，“……趙環兒？”
她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，她竟然看到了趙家的孫女趙環兒，她不是已經死了麽？
淩見徹‘嗯’了一聲，也不知道是回答誰，他快步走到床邊，床上躺著一個小男孩，看起來三歲左右，長得玉雪可愛，五官秀氣，只是身子有些瘦弱。
淩見徹摸了摸男孩的額頭，眉心緊緊皺了起來。
鳳禾詫異不已，趙環兒竟然還活著？
所以，淩見徹表面上對趙家被滅門一事無動於衷，實則暗中設法救了趙環兒？
他怎麽救的？他有那麽大本事能在天子腳下救人、藏人？
鳳禾仔細想了想，“……”他說不定還真能。
趙環兒不知她身份，拘謹地笑了一下，目中隱含打量。
鳳禾對她微微頷首，顧不得心中的驚駭，趕緊走去床邊。
床上的男孩沈沈的昏睡著，臉頰燒得紅撲撲的，睫毛卷翹，雙目闔著，小手握成拳頭放在身側。
原來淩見徹真是找她幫忙看病。
淩見徹讓開位置，語氣焦急，“你幫忙看看艋兒是怎麽了，高燒一直不退，喝了大夫開的藥沒見好，還越來越熱，人都要燒糊塗了。”
鳳禾走過去將艋兒肉乎乎的小拳頭展開，她看了一眼他通紅的臉頰，收斂心神，把手搭在了對方的脈搏上。
鳳禾眸色微沈，眉心擰了起來，她擡手掀了掀艋兒眼皮，又看了看他的舌頭，一顆心沈了又沈，最後掀開艋兒胸前的衣襟。
淩見徹和趙環兒低頭看去，皆是吃了一驚，艋兒身上竟然起了紅疹。
鳳禾眉心深擰，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。
“艋兒最近可有出去過？”
趙環兒點點頭，“三天前曾出去放風箏。”
“去的城外？”
“是，就去的城外百裏處的松林。”
鳳禾眼皮一跳，聲音沈了沈，“你們先出去，我給他施針。”
淩見徹看向她，站著沒動，“怎麽了？”
鳳禾抿了下唇，“我懷疑不是普通的發熱，但具體是什麽還得仔細查驗，一時之間無法斷定。”
淩見徹看向旁邊的趙環兒，“你先出去。”
趙環兒猶豫了一下，聽話的退了出去。
“你也出去。”鳳禾從床邊站起來，掏出帕子系在臉上，掩住了口鼻。
淩見徹眉目嚴肅，“你懷疑什麽？如實跟我說。”
鳳禾心下嘆息一聲，沈聲道：“我懷疑這個孩子身上的病癥帶有傳染性，我希望你能派人去城外走一趟，再去城中的醫館問問，最近是不是有很多相似癥狀的病人。”
淩見徹聞言一驚，變了臉色， “你懷疑是疫癥？”
鳳禾沈重的點了點頭，她希望是自己猜錯了。
淩見徹不敢耽擱，立即派人去查。
鳳禾去水盆旁仔細凈了手，戴上鹿皮手套，將露在外面的肌膚都遮擋住。
淩見徹本人沒有離開，跟鳳禾一樣，掏了條帕子胡亂按在臉上，遮住口鼻。
鳳禾仔細查看艋兒身上的紅疹，越看心裏的懷疑越深。
淩見徹派出去的人很快回來回稟，情況如鳳禾所料，果然有很多同樣癥狀的人，城外還死了不少流民，只是大家一直沒有察覺，只當是風寒或者起疹子來治。
淩見徹和鳳禾心裏同時咯噔一聲，他們都清楚，疫癥具有極強的傳染性，也具有極大的危險性，一旦在京城蔓延開，後果恐怕不堪設想。
鳳禾擰眉道： “最近城外流民聚集，他們席地而睡，喝生水，不清洗還整日那麽多人聚在一起，天氣燥熱，食物容易腐爛，最容易產生疫癥。”
“能否對癥入藥？”
“我現在只能開些退熱的方子，具體能不能有用，還未可知。”
淩見徹心底又是一沈，他走到床邊，將鳳禾從床邊拉開，“你快出去，需要做什麽我來做，你將藥方寫下來，我派人去熬湯藥，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，先離開這間屋子。”
鳳禾目光堅定， “不行，我得留下親自照看，我是大夫，不能將病人棄之不顧。”
淩見徹神色無奈，“你是大夫，可該避免的危險還是要避免，我會照顧艋兒，如果真是疫癥，你留在這裏會有危險。”
“不，如果真是疫癥，是整個京城都會有危險！”鳳禾站著未動，態度堅決，“艋兒這幾天的情況會很兇險，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，藥方是需要隨時更換的，我必須留在這裏，我會好好掩住口鼻，絕不會讓自己有事。”
鳳禾心裏慌亂，低頭思索，“我得研究此病的解法，但一時半刻恐怕研究不出來，想要阻止疫情蔓延還得靠你。”
淩見徹聲音嚴肅，“我現在入宮面聖。”
鳳禾點點頭，兩人分頭行動。
鳳禾掏出針袋，準備給艋兒施針緩解病情，淩見徹大步往門外走，走到門口腳步頓住，駐足望過來。
兩人都在對方的目光裏看到了濃濃的擔憂。
鳳禾扯出一絲笑意，“你放心，我會保護好自己。”
淩見徹遲疑的走了出去，翻身上馬，飛速朝皇宮而去。鳳禾知道事態緊急，趕緊把藥方寫下來。
趙環兒連忙拿著藥方去抓藥。
鳳禾留下施針，等湯藥煮好後，將湯藥給艋兒灌了下去，沒讓趙環兒再近距離接觸艋兒。
她看著艋兒蒼白的小臉，眉心深鎖，想要熬過疫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想要存活下來，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現在沒有治病的方子，每一刻都不能松懈。
鳳禾命人把房間周圍的門窗都打開，保持空氣暢通，每次遞藥都只讓人放在窗臺上，還讓廚房隨時備著湯藥，這些湯藥在關鍵時刻至少可以吊住艋兒的命。
最後，她讓人守在院子外面，不準閑雜人等靠近這間屋子，免得會傳染。
兩個時辰後，淩見徹趕了回來，大步邁進屋。
艋兒喝了藥悠悠轉醒，看到淩見徹可憐巴巴地喚：“舅舅……艋兒好難受。”
淩見徹給他蓋了下被子，輕輕拍了拍，“艋兒乖。”
舅舅？
鳳禾微微錯愕，淩家沒有女兒，淩見徹哪來的外甥？
艋兒很快又昏睡了過去，小小的身子微微起伏著，淩見徹拿著帕子給他擦了擦身。
鳳禾問：“情況如何？”
“陛下讓人封了城門，已經把太醫院的禦醫全都派了出來，具體情況還得再看，等查明疫癥波及情況，才能有進一步的措施。”
鳳禾眉心蹙起，“城外那些流民不管嗎？”
淩見徹眼中閃過一抹暗色，“按照陛下的意思，眼前是顧不上了。”
鳳禾嘆了嘆，也只能安下心來等消息。
她研究了幾副藥方，又熬了些防治疫癥的湯藥給大家服下。
忙完這一切，夜色已經很深了，鳳禾在隔壁住下，方便隨時應付緊急情況。
她闔眼躺在床上，想在天亮前稍微睡一會兒。
半睡半醒間，她聽到艋兒難受的哭了出來，嘴裏一直喊著舅舅。
“舅舅，艋兒是不是掉進火爐裏了，好熱好熱。”
鳳禾醒過來，擁著被子靠坐在墻邊，靜靜聽著隔壁的動靜，準備有情況隨時過去。
“艋兒不哭，乖。”
“很快就不難受了，舅舅給你擦擦。”
淩見徹語氣生硬，低沈的嗓音在夜色裏聽起來卻有些溫柔。
艋兒哭的抽抽噎噎，一直停不下來，淩見徹低聲哄了許久，他的哭聲才漸漸弱了下來。
“舅舅，你跟艋兒說說爹爹以前的事吧。”艋兒聲音聽起來蔫蔫的，很沒有精神。
“你想聽什麽？”
“什麽都可以，舅舅說的艋兒都喜歡聽。”
“你爹啊……”淩見徹沈默片刻，笑了一聲：“你爹以前管我管的可嚴了。”
“比舅舅管我還嚴嗎？”艋兒甕聲甕氣問。
“當然，你小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。”
“啊？”艋兒奶聲奶氣的問：“爹爹那麽壞啊？”
淩見徹聲音低沈下來，“他不壞，是有壞人想來騙舅舅，你爹爹是為了舅舅好才管束舅舅。”
“壞人騙舅舅什麽？”艋兒好奇問。
“舅舅十歲那年，有壞人故意帶舅舅去鬥雞場看鬥雞，舅舅那時候年紀小，看得十分得趣，就花了大價錢買了只雞王回去。”
“雞王？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威風，是不是很厲害？”
“是很厲害，雞王都是萬中挑一的鬥雞，戰鬥力特別強，舅舅當時用他鬥遍了京城所有的鬥雞場，它幾乎是沒有對手，給舅舅贏了不少銀子呢。”
“艋兒也想看雞王！”
“看不到了。”淩見徹嘆了一聲：“你爹爹得知此事後，命人把我那只雞王的毛都拔光了，光溜溜的，一根毛都不剩，就讓雞王整天在我的院子裏溜達，弄得大家都知道我養了一只禿毛雞，我壓根就不好意思再把它帶出去比賽。”
艋兒驚訝地眨了眨眼睛，“爹爹好壞！雞王好慘啊雞王。”
“舅舅更慘，舅舅那時候夜裏天天做夢，夢到那只禿毛雞一個勁的沖我揮翅膀，還沖我咯咯咯咯咯，睡醒了腦子裏都是那種聲音，簡直是噩夢。”
“舅舅好可憐！”
“後來我就不敢再去鬥雞了，任誰叫我，我都沒有再去過。”淩見徹低頭看了看艋兒嫩乎乎的小臉，“你現在還想看雞王嗎？”
艋兒心有戚戚的拍了拍小胸脯，慌慌張張道：“不看了，不看了。”
淩見徹笑了一聲，輕輕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。
“舅舅，艋兒還不困，你再跟艋兒說說娘親好不好？艋兒最喜歡聽舅舅說爹娘的事了。”艋兒聲音比剛才精神了一點，似乎聽得津津有味。
鳳禾忍不住笑了笑，淩見徹講起故事來繪聲繪色的，連她都聽得十分有趣，更別提是小孩子。
“你娘……”淩見徹安靜了一會兒，低聲哄著，“我說給你聽可以，不過你聽完就得睡覺了。”
艋兒滿口答應下來。
“你娘膽子很大的，看起來柔柔弱弱，膽子卻比一般的小姑娘都要大，我小時候調皮搗蛋，是個無法無天的小霸王，有一次她向我爹告狀，害得我被我爹打了一頓，事後，我就故意往她面前扔了只老鼠嚇唬她，結果你猜怎麽著？她一點也不怕，還給老鼠餵了顆鹽吃。”
“為什麽呀？她為什麽要餵鹽？”艋兒好奇追問。
淩見徹聲音十分無奈，“因為她聽說老鼠吃了鹽能變成蝙蝠，她不知道真假，就想試試。”
“真的嗎？老鼠真的變成蝙蝠了嗎？”艋兒好奇心跟他娘一樣旺盛。
“誰知道呢，那只老鼠吃了鹽就跑沒有影了，也許還是只老鼠，鉆洞跑了，也許變成了蝙蝠，飛走了。”
“艋兒也想知道老鼠吃了鹽會不會變成蝙蝠。”
“那等你病好了，自己去捉只老鼠回來試試。”
“……算了算了，艋兒不好奇了。”
鳳禾啞然失笑，淩見徹欺負起小孩子來還真是一點也不臉紅。
她打了個哈欠，靠著軟枕閉上眼睛，就在她要重新睡過去的時候，迷迷糊糊聽到淩見徹抓住艋兒的手喊道：“李艋，不許撓，聽話！”
李艋……姓李……
鳳禾一下子睜開眼睛，陡然變得清醒。
她茫然的看著眼前濃稠的夜色，春月樓裏有絲竹聲和嬉鬧聲斷斷續續的傳過來，月光順著窗戶的縫隙傾灑到地面上，清冷斑斕。
鳳禾心口一下一下跳動著，她覺得自己可能知道了淩見徹的秘密，還是事關重大的驚天秘密。
……淩見徹就是個瘋子，一個比她還瘋的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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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幾日, 宮裏傳來消息，婺都主君病重，夏文衍思父親切, 惠帝決定派兵親自護送夏文衍回婺都, 臨出發前，要在宮裏為他舉行送行宴。
惠帝此次派了五萬大軍跟隨夏文衍, 絕不單單只是保護那麽簡單。
看來惠帝和皇後已經決定幫夏文衍奪權，然後把李蕊嫁給他, 這樣就能兩國交好, 從此以後免去許多麻煩, 說不定惠帝還打著讓婺都俯首稱臣的打算, 反正他們不會做賠本的買賣。
夏文衍也算是因禍得福, 本來是被婺都舍棄的質子, 此次回去卻能得到大彧的支持, 說不定真的有稱帝的可能, 但他一定是做出了相應的承諾, 待他稱帝，恐怕免不了得向大彧連年進貢, 事事以大彧為先，還得迎娶李蕊為後。
李蕊此舉雖然冒險，但若成了，她便前半生是公主，後半生是皇後, 手握權勢和富貴, 她既有野心也有膽識, 現在就看她運氣如何了。
鳳禾佩服李蕊的勇氣，卻並不覺得她此舉高明, 她以前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，現在也只不過是將命運寄托於夏文衍一人身上，都不是她自己做主宰。
送行宴前一日，李蕊忽然急召鳳禾入宮，似乎出了急事。
鳳禾入宮一看，李蕊面龐紅腫著，似乎還有起泡的跡象，就像燙傷了一樣，但若仔細看就能發現其實是被蟲子叮咬的。
李蕊一直想伸手去撓，旁邊的嬤嬤硬著頭皮不斷阻止她，她滿臉都是不悅和厭煩，地上有碎掉的瓷器，應該是她剛才發脾氣摔的。
“這是怎麽了？”鳳禾有些驚訝。
李蕊煩躁地皺著眉：“被蟲子叮的，那蟲子飛到我臉上，我輕輕一拍就變成這樣了。”
“什麽蟲子？”鳳禾詫異。
旁邊的嬤嬤躬身回答道：“太醫已經看過那蟲子了，說是翅隱蟲。”
鳳禾在書中見過關於這種蟲子的記載，不由皺了皺眉，這種蟲子很麻煩，破壞性極強，李蕊這臉恐怕一時半會好不了。
李蕊急切道：“你快幫我想想辦法，太醫說我的臉得一個月才能恢覆，我急著參加明日的送行宴，你能不能讓我一夜就恢覆原樣？”
鳳禾搖頭，“我會的是醫術，不是仙術，最少也得半個月。”
李蕊備受打擊，最後無奈嘆息一聲：“半個月總比一個月快些，你快給我看看，又痛又癢，太難受了，都怪那該死的蟲子。”
鳳禾命人準備藥膏，又命人去煮湯藥。
李蕊拿著鏡子看了看，懊惱的放下手裏的鏡子，“我這樣子可怎麽見人啊？父皇本來打算在明日的送行宴上給我和夏文衍把婚約定下來，如今我這副樣子，是絕不會出去見人的，訂婚一事只能推後了。”
鳳禾默默給她上藥，看來惠帝和皇後打算先在口頭上給他們定下婚約，不交換信物也不下旨意，如此一來，哪怕夏文衍回婺都奪權失敗，也能輕而易舉的廢除婚約，可若能成功，夏文衍就必須得履行約定，可以說是進可攻退可守。
夏文衍不知道是何想法，他似乎一直都沒得選。
那只蟲子……當真是巧合嗎？
鳳禾想著這些事，手上的動作不自覺重了些。
李蕊倒吸一口涼氣，“你慢點。”
鳳禾回了回神，不動聲色問：“怎麽弄傷的？”
李蕊心裏煩躁，手指輕輕碰了一下臉頰，疼得縮了一下，“夏文衍今天進宮，母後讓我陪他四處走走，非說讓我們增進感情，我嫌曬就帶他去湖心亭賞景，他舉著扇子非要給我遮陽，真是笨死了，誰知道那蟲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，反正就忽然落到我臉上。”
鳳禾眸色動了動，面上神色不變，垂目繼續給李蕊擦藥。
李蕊這段時間一直被關在宮裏，這兩天才解了禁，可能是太無聊了，對著鳳禾說個不停。
經過蹴鞠賽一事，她對鳳禾親近了不少，雖然不想承認鳳禾的好，還是自帶著一股驕傲勁，但每次見到鳳禾還是忍不住想多說說話。
鳳禾給她擦好藥膏，又看著她把湯藥喝了，等湯藥起效，她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，才離開玉心宮。
玉心宮門前，夏文衍負手站在的一棵大樹下，平時佝僂的脊背挺直起來，看起來竟然比太子都要高，也不知他平時是如何降低姿態，才能做到那般不引人註意。
鳳禾跟他不熟，沒想打招呼，低頭從旁邊走過去。
夏文衍轉過頭來，看到她忽然問：“三公主好些了麽？”
鳳禾停下腳步，看了看他，沒有情緒道：“好些了，已經睡了。”
夏文衍面無表情的盯著鳳禾，樹枝的陰影落在他臉上，斑斑駁駁，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，他好像總是如此，習慣性的低著頭，一般很難註意到他，也很少看到他有神色變化。
他似乎總是唯唯諾諾的那一張臉，可鳳禾現在才發現，他其實有一雙精明的眼睛，眼裏壓抑著情緒。
夏文衍倏然笑了一下，“我是質子，你是質女，在你來京之前，我本來以為你會過得比我慘。”
一個沒有依靠卻容貌清灩卓絕的女子來到京城，身陷囹圄，周圍都是豺狼虎豹，他以為她必然會落得一個淒涼的下場。
“我那時還暗中期盼著你可以分散走他們的註意力，那樣我的日子也許就能好過些。”夏文衍自嘲的笑了一下，“這種想法雖然很卑鄙，但被壓迫久了，那點卑鄙好像就不算什麽了。”
“可你竟然過得還不錯。”夏文衍神色莫測地盯著鳳禾，“我以為只要一直忍讓，他們就能放過我，後來看到你我才知道，我越是讓，他們越覺得我軟弱，只會越變本加厲的折磨我。”
鳳禾眼底清明看了他一會兒，淡聲問：“李蕊臉上的傷是你做的？”
“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發現了。”夏文衍眼中閃過一抹晦色，冷冷笑了一下，“她把我當棋子，又怎知她不是我的棋子。”
鳳禾微微吸了一口氣，心裏道了一聲果然，夏文衍就是在故意拖延訂婚，他不想娶李蕊。
他膽子也真是不小，竟然敢在宮裏弄傷李蕊。
可鳳禾想不通，他就算拖延得了一時，也拖延不了一世，何必呢？還是說他還有其他打算？
看來夏文衍此人陰沈又城府極深，他這些年在大彧一直委曲求全，恐怕是在伺機而動，李蕊與他的婚事結果如何還未可知。
鳳禾不想參與到他們這些事裏，沒有繼續問下去，只道：“你為何要跟我說這些？”
她與夏文衍平日連句話都不曾說過，他為何要在她面前坦露心扉？
鳳禾覺得莫名其妙。
夏文衍眼神晦暗，輕扯了下嘴角，“整個大彧，只有你我是同命相憐。”
鳳禾默默看了他一會兒，紅唇輕啟，“同命而已，不代表我們是同一種人。”
說來有些可笑，李蕊那個天之嬌女覺得跟她同命，夏文衍這個鄰國皇子也覺得跟她同命，可惜她不是他們，她也永遠不會成為他們。
夏文衍怔了一下。
鳳禾沒有再看他一眼，轉身離去。
送行宴如期舉行，鳳禾跟淩家兩位嫂子一同入宮，她來大彧已有半年之久，逐漸適應習慣了這裏的一切，再參加這樣的宮宴，連青古都不覺得稀奇了。
筵席上，惠帝和皇後坐在上首的位置，太子與瑞王相對而坐，李蕊和李嫻都沒有來赴宴，夏文衍身著錦衣華服坐在太子之下。
明日夏文衍就要啟程前往婺都，送行宴上惠帝和皇後一改往日的態度，表現的極為重視夏文衍，連太子都變了態度，對夏文衍禮讓有加，其他人當即見風使舵，對著夏文衍稱兄道弟，就好像這些年他們當真親如兄弟一般。
鳳禾著實佩服這些人，變臉就像翻書一樣快，還能裝的從容淡定，好像以前的那些侮辱輕視都不存在一樣。
夏文衍回婺都後，少不了要內鬥一番，究竟能不能稱帝，還要看他的本事。
大家本來以為經過隸王的死，惠帝和皇後會產生隔閡，卻沒想到兩人恩愛如初，惠帝待皇後依舊關懷備至，還親手給皇後倒了杯酒，可以說是體貼到了極點，在眾人面前給了皇後極大的榮光。
皇後總是笑盈盈的望著惠帝，無論什麽事都先征求惠帝的同意，就好像惠帝是她的天，她離了惠帝活不下去一樣，任誰被這樣一位風韻猶存的美人依賴著，都硬不下心腸。
鳳禾發現皇後待惠帝的態度總是恭敬中帶著親昵，拿捏的恰到好處，她沒有忘記惠帝是君，卻令惠帝覺得她是把他當夫君，帶著依賴的柔弱。
鳳禾淺笑，低頭飲茶，微微側過頭去，聽孫玉鳶小聲跟她說胭脂鋪最近生意越來越好了。
餘光看到淩見徹在飲酒，望著天上的月亮，不知在想什麽。
鳳禾擡頭看了看，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圓，澄澈明亮，在地面上灑下淡淡的月光。
可惜筵席這裏燈火重重，看不到地面上的月光，只能看到這些人的倒影，光怪陸離，有的像白兔，有的像野獸，混雜在一起，根本分不清哪個是白兔，哪個是野獸。
這場宴席平靜無波的結束了。
離開前，鳳禾註意到太子一直盯著她瞧，目光別有深意。
鳳禾回府後，綠雲已經將藥浴準備好了，她自從傷了腳腕，睡前就習慣泡藥浴。
她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，覺得通體舒暢，換上寢衣，躺到床上正想入睡，突然聽到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。
鳳禾披了件外衣，把房門打開，見淩見徹站在門外，眉眼間全是焦急之色。
“怎麽了？”
淩見徹呼吸急促，壓低聲音說：“跟我走一趟。”
鳳禾叫他神色肅穆，毫無遲疑的換了衣裳，跟著他走了出去。
兩人共乘一騎，在夜色裏一路疾馳。
淩見徹帶著她來了春月樓。
鳳禾驚了，擡頭看著牌匾，不可思議問：“你大半夜來找我，就是為了讓我陪你逛青樓？”
“……”淩見徹沒忍住，屈指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，“瞎想什麽呢。”
鳳禾懵懵懂懂的下了馬，跟他走進去。
春月樓裏美女如雲，個個花枝招展，走路時搖曳生姿，靡靡之音很是醉人。
鳳禾看花了眼，真真成了沒見過世面的小質女，看什麽都稀奇。
她慢吞吞的往前走，很想多看兩眼，她第一次進這種地方，簡直是看得眼花繚亂，這裏的姑娘好看、曲好聽，就是姑娘們穿的有些少，薄薄的紗裙能露出膚色，比她晚上睡覺穿的寢衣還薄，也不知道冷不冷。
鳳禾一直不肯邁步，走走停停，淩見徹一不留神，她就想往花魁身邊跑，最後淩見徹不得不捂住她眼睛，快步把她帶去了後院。
走出後門，淩見徹才松開她，神色無奈到了極點。
在鳳禾來京前，他就沒見過這樣的姑娘！
哪個女子來了青樓不是面紅耳赤，一眼都不敢多看，她倒好，恨不能把眼睛貼在那些男男女女身上，最好能再給他們號個脈！
鳳禾有些戀戀不舍，朝後面看了幾眼，見再看不到樓中的情況，才失望的收回目光，似嘆非嘆說：“那些姑娘真漂亮。”
淩見徹：“……”
“你帶我來這裏究竟是做什麽？”鳳禾心不在焉問，心裏還記掛著剛才看到的那些姑娘，想再回去看看，也不知道她們想不想買胭脂。
淩見徹帶著她快步往前走，來到後院一處幽靜的地方，“找你來看病。”
屋子裏燃著燭火，他推開門帶她走進去，一名女子坐在床邊，看到他們一下子就站了起來，目光灼灼地看著淩見徹，“你回來了？”
鳳禾吃了一驚，“……趙環兒？”
她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，她竟然看到了趙家的孫女趙環兒，她不是已經死了麽？
淩見徹‘嗯’了一聲，也不知道是回答誰，他快步走到床邊，床上躺著一個小男孩，看起來三歲左右，長得玉雪可愛，五官秀氣，只是身子有些瘦弱。
淩見徹摸了摸男孩的額頭，眉心緊緊皺了起來。
鳳禾詫異不已，趙環兒竟然還活著？
所以，淩見徹表面上對趙家被滅門一事無動於衷，實則暗中設法救了趙環兒？
他怎麽救的？他有那麽大本事能在天子腳下救人、藏人？
鳳禾仔細想了想，“……”他說不定還真能。
趙環兒不知她身份，拘謹地笑了一下，目中隱含打量。
鳳禾對她微微頷首，顧不得心中的驚駭，趕緊走去床邊。
床上的男孩沈沈的昏睡著，臉頰燒得紅撲撲的，睫毛卷翹，雙目闔著，小手握成拳頭放在身側。
原來淩見徹真是找她幫忙看病。
淩見徹讓開位置，語氣焦急，“你幫忙看看艋兒是怎麽了，高燒一直不退，喝了大夫開的藥沒見好，還越來越熱，人都要燒糊塗了。”
鳳禾走過去將艋兒肉乎乎的小拳頭展開，她看了一眼他通紅的臉頰，收斂心神，把手搭在了對方的脈搏上。
鳳禾眸色微沈，眉心擰了起來，她擡手掀了掀艋兒眼皮，又看了看他的舌頭，一顆心沈了又沈，最後掀開艋兒胸前的衣襟。
淩見徹和趙環兒低頭看去，皆是吃了一驚，艋兒身上竟然起了紅疹。
鳳禾眉心深擰，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。
“艋兒最近可有出去過？”
趙環兒點點頭，“三天前曾出去放風箏。”
“去的城外？”
“是，就去的城外百裏處的松林。”
鳳禾眼皮一跳，聲音沈了沈，“你們先出去，我給他施針。”
淩見徹看向她，站著沒動，“怎麽了？”
鳳禾抿了下唇，“我懷疑不是普通的發熱，但具體是什麽還得仔細查驗，一時之間無法斷定。”
淩見徹看向旁邊的趙環兒，“你先出去。”
趙環兒猶豫了一下，聽話的退了出去。
“你也出去。”鳳禾從床邊站起來，掏出帕子系在臉上，掩住了口鼻。
淩見徹眉目嚴肅，“你懷疑什麽？如實跟我說。”
鳳禾心下嘆息一聲，沈聲道：“我懷疑這個孩子身上的病癥帶有傳染性，我希望你能派人去城外走一趟，再去城中的醫館問問，最近是不是有很多相似癥狀的病人。”
淩見徹聞言一驚，變了臉色， “你懷疑是疫癥？”
鳳禾沈重的點了點頭，她希望是自己猜錯了。
淩見徹不敢耽擱，立即派人去查。
鳳禾去水盆旁仔細凈了手，戴上鹿皮手套，將露在外面的肌膚都遮擋住。
淩見徹本人沒有離開，跟鳳禾一樣，掏了條帕子胡亂按在臉上，遮住口鼻。
鳳禾仔細查看艋兒身上的紅疹，越看心裏的懷疑越深。
淩見徹派出去的人很快回來回稟，情況如鳳禾所料，果然有很多同樣癥狀的人，城外還死了不少流民，只是大家一直沒有察覺，只當是風寒或者起疹子來治。
淩見徹和鳳禾心裏同時咯噔一聲，他們都清楚，疫癥具有極強的傳染性，也具有極大的危險性，一旦在京城蔓延開，後果恐怕不堪設想。
鳳禾擰眉道： “最近城外流民聚集，他們席地而睡，喝生水，不清洗還整日那麽多人聚在一起，天氣燥熱，食物容易腐爛，最容易產生疫癥。”
“能否對癥入藥？”
“我現在只能開些退熱的方子，具體能不能有用，還未可知。”
淩見徹心底又是一沈，他走到床邊，將鳳禾從床邊拉開，“你快出去，需要做什麽我來做，你將藥方寫下來，我派人去熬湯藥，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，先離開這間屋子。”
鳳禾目光堅定， “不行，我得留下親自照看，我是大夫，不能將病人棄之不顧。”
淩見徹神色無奈，“你是大夫，可該避免的危險還是要避免，我會照顧艋兒，如果真是疫癥，你留在這裏會有危險。”
“不，如果真是疫癥，是整個京城都會有危險！”鳳禾站著未動，態度堅決，“艋兒這幾天的情況會很兇險，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，藥方是需要隨時更換的，我必須留在這裏，我會好好掩住口鼻，絕不會讓自己有事。”
鳳禾心裏慌亂，低頭思索，“我得研究此病的解法，但一時半刻恐怕研究不出來，想要阻止疫情蔓延還得靠你。”
淩見徹聲音嚴肅，“我現在入宮面聖。”
鳳禾點點頭，兩人分頭行動。
鳳禾掏出針袋，準備給艋兒施針緩解病情，淩見徹大步往門外走，走到門口腳步頓住，駐足望過來。
兩人都在對方的目光裏看到了濃濃的擔憂。
鳳禾扯出一絲笑意，“你放心，我會保護好自己。”
淩見徹遲疑的走了出去，翻身上馬，飛速朝皇宮而去。鳳禾知道事態緊急，趕緊把藥方寫下來。
趙環兒連忙拿著藥方去抓藥。
鳳禾留下施針，等湯藥煮好後，將湯藥給艋兒灌了下去，沒讓趙環兒再近距離接觸艋兒。
她看著艋兒蒼白的小臉，眉心深鎖，想要熬過疫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想要存活下來，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現在沒有治病的方子，每一刻都不能松懈。
鳳禾命人把房間周圍的門窗都打開，保持空氣暢通，每次遞藥都只讓人放在窗臺上，還讓廚房隨時備著湯藥，這些湯藥在關鍵時刻至少可以吊住艋兒的命。
最後，她讓人守在院子外面，不準閑雜人等靠近這間屋子，免得會傳染。
兩個時辰後，淩見徹趕了回來，大步邁進屋。
艋兒喝了藥悠悠轉醒，看到淩見徹可憐巴巴地喚：“舅舅……艋兒好難受。”
淩見徹給他蓋了下被子，輕輕拍了拍，“艋兒乖。”
舅舅？
鳳禾微微錯愕，淩家沒有女兒，淩見徹哪來的外甥？
艋兒很快又昏睡了過去，小小的身子微微起伏著，淩見徹拿著帕子給他擦了擦身。
鳳禾問：“情況如何？”
“陛下讓人封了城門，已經把太醫院的禦醫全都派了出來，具體情況還得再看，等查明疫癥波及情況，才能有進一步的措施。”
鳳禾眉心蹙起，“城外那些流民不管嗎？”
淩見徹眼中閃過一抹暗色，“按照陛下的意思，眼前是顧不上了。”
鳳禾嘆了嘆，也只能安下心來等消息。
她研究了幾副藥方，又熬了些防治疫癥的湯藥給大家服下。
忙完這一切，夜色已經很深了，鳳禾在隔壁住下，方便隨時應付緊急情況。
她闔眼躺在床上，想在天亮前稍微睡一會兒。
半睡半醒間，她聽到艋兒難受的哭了出來，嘴裏一直喊著舅舅。
“舅舅，艋兒是不是掉進火爐裏了，好熱好熱。”
鳳禾醒過來，擁著被子靠坐在墻邊，靜靜聽著隔壁的動靜，準備有情況隨時過去。
“艋兒不哭，乖。”
“很快就不難受了，舅舅給你擦擦。”
淩見徹語氣生硬，低沈的嗓音在夜色裏聽起來卻有些溫柔。
艋兒哭的抽抽噎噎，一直停不下來，淩見徹低聲哄了許久，他的哭聲才漸漸弱了下來。
“舅舅，你跟艋兒說說爹爹以前的事吧。”艋兒聲音聽起來蔫蔫的，很沒有精神。
“你想聽什麽？”
“什麽都可以，舅舅說的艋兒都喜歡聽。”
“你爹啊……”淩見徹沈默片刻，笑了一聲：“你爹以前管我管的可嚴了。”
“比舅舅管我還嚴嗎？”艋兒甕聲甕氣問。
“當然，你小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。”
“啊？”艋兒奶聲奶氣的問：“爹爹那麽壞啊？”
淩見徹聲音低沈下來，“他不壞，是有壞人想來騙舅舅，你爹爹是為了舅舅好才管束舅舅。”
“壞人騙舅舅什麽？”艋兒好奇問。
“舅舅十歲那年，有壞人故意帶舅舅去鬥雞場看鬥雞，舅舅那時候年紀小，看得十分得趣，就花了大價錢買了只雞王回去。”
“雞王？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威風，是不是很厲害？”
“是很厲害，雞王都是萬中挑一的鬥雞，戰鬥力特別強，舅舅當時用他鬥遍了京城所有的鬥雞場，它幾乎是沒有對手，給舅舅贏了不少銀子呢。”
“艋兒也想看雞王！”
“看不到了。”淩見徹嘆了一聲：“你爹爹得知此事後，命人把我那只雞王的毛都拔光了，光溜溜的，一根毛都不剩，就讓雞王整天在我的院子裏溜達，弄得大家都知道我養了一只禿毛雞，我壓根就不好意思再把它帶出去比賽。”
艋兒驚訝地眨了眨眼睛，“爹爹好壞！雞王好慘啊雞王。”
“舅舅更慘，舅舅那時候夜裏天天做夢，夢到那只禿毛雞一個勁的沖我揮翅膀，還沖我咯咯咯咯咯，睡醒了腦子裏都是那種聲音，簡直是噩夢。”
“舅舅好可憐！”
“後來我就不敢再去鬥雞了，任誰叫我，我都沒有再去過。”淩見徹低頭看了看艋兒嫩乎乎的小臉，“你現在還想看雞王嗎？”
艋兒心有戚戚的拍了拍小胸脯，慌慌張張道：“不看了，不看了。”
淩見徹笑了一聲，輕輕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。
“舅舅，艋兒還不困，你再跟艋兒說說娘親好不好？艋兒最喜歡聽舅舅說爹娘的事了。”艋兒聲音比剛才精神了一點，似乎聽得津津有味。
鳳禾忍不住笑了笑，淩見徹講起故事來繪聲繪色的，連她都聽得十分有趣，更別提是小孩子。
“你娘……”淩見徹安靜了一會兒，低聲哄著，“我說給你聽可以，不過你聽完就得睡覺了。”
艋兒滿口答應下來。
“你娘膽子很大的，看起來柔柔弱弱，膽子卻比一般的小姑娘都要大，我小時候調皮搗蛋，是個無法無天的小霸王，有一次她向我爹告狀，害得我被我爹打了一頓，事後，我就故意往她面前扔了只老鼠嚇唬她，結果你猜怎麽著？她一點也不怕，還給老鼠餵了顆鹽吃。”
“為什麽呀？她為什麽要餵鹽？”艋兒好奇追問。
淩見徹聲音十分無奈，“因為她聽說老鼠吃了鹽能變成蝙蝠，她不知道真假，就想試試。”
“真的嗎？老鼠真的變成蝙蝠了嗎？”艋兒好奇心跟他娘一樣旺盛。
“誰知道呢，那只老鼠吃了鹽就跑沒有影了，也許還是只老鼠，鉆洞跑了，也許變成了蝙蝠，飛走了。”
“艋兒也想知道老鼠吃了鹽會不會變成蝙蝠。”
“那等你病好了，自己去捉只老鼠回來試試。”
“……算了算了，艋兒不好奇了。”
鳳禾啞然失笑，淩見徹欺負起小孩子來還真是一點也不臉紅。
她打了個哈欠，靠著軟枕閉上眼睛，就在她要重新睡過去的時候，迷迷糊糊聽到淩見徹抓住艋兒的手喊道：“李艋，不許撓，聽話！”
李艋……姓李……
鳳禾一下子睜開眼睛，陡然變得清醒。
她茫然的看著眼前濃稠的夜色，春月樓裏有絲竹聲和嬉鬧聲斷斷續續的傳過來，月光順著窗戶的縫隙傾灑到地面上，清冷斑斕。
鳳禾心口一下一下跳動著，她覺得自己可能知道了淩見徹的秘密，還是事關重大的驚天秘密。
……淩見徹就是個瘋子，一個比她還瘋的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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